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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页 » 品牌荣誉 » 常识 » 卡夫卡全集翻译家叶廷芳的几个感人故事
TUhjnbcbe - 2025/5/13 16:49:00

15年前和其他29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议废止独生子女政策的人走了,留给世界的,是他的美学著作、大量的翻译作品、努力搭建的中德文化桥梁,以及他正直、励志、与世无争的断臂儒雅人生。

0.路碑和墓碑

得到叶廷芳先生仙逝的消息,我很惊讶。

一个上午,我安安静静坐在欧洲的书房里,独自追忆叶廷芳先生,向他远行的方向,寄托一份尊敬和回忆。

叶廷芳先生曾经说过:“我一直都在努力去做一切我能做的事情。有些事情不会做可能对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,但我还是要努力去做,因为这对一个人所追求的精神境界来讲,是非常重要的。”

儒雅的叶先生走完他学术的一生,是先生的造化。

断臂的叶先生走完他坚持的一生,是文人的骨气。

在德国文学翻译的历史上,叶廷芳先生是一个重要的路碑。

但现在,他将只留下一个墓碑,一个人们寄往天国思念的信件信箱和地址。

叶廷芳先生是德语文学翻译界的大师。

上个世纪末,许多读者通过他,开始认识卡夫卡、迪伦马特,开始通过《变形记》感知《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》,开始对德国文学,特别是现代文学有一种推窗见山的欣喜。

我的外语不好,和德语翻译更是完全不搭界,却有缘因为一篇文章,得到一个学界长辈对陌生晚辈的帮助,从而有幸结识叶廷芳先生。

1.初来北京的文学青年

年冬天,一个满怀梦想的文学青年,背着探亲的行囊,走出老式的北京火车站。

这个年轻人的眼里,一切都透着希望和新奇。

老式的帆布提包里,装着三件热乎乎的东西:对久别妻子的思念、御寒的衣物,还有一份年轻人热乎乎的未完成的手稿。

这个年轻人就是我。当时我的妻子,正在北师大钱媛先生(钱钟书和杨绛先生的女儿)等名师的指导下,如饥似渴的读书;而我在西南的一座阳光城市,一个严谨的机关工作,晚上才可以利用业余的一点点时间,在属于自己的心灵空间吸取一些人文的营养,写点属于自己的文字。

带到北京的这份手稿,就是久违的人文精神快要窒息在刻板的工作时,唯一可以透透气、看见外面世界的那一片“林中空地”。

北京对我来说,只是一个陌生而向往的文化高原。

除了我的妻子,和我在一次讲座上见过一面的《人民文学》两位编辑老师,我在北京一个人都不认识。

正因为如此,那时的北京,在我心里是非常干净的心灵圣地。

正值期末,妻子忙着考试,没法陪我游览北京;但她的同学们热情的接纳了我,并在学校宿舍为我找了一个空床,安顿下来。

白天,我们一起去图书馆,一起去北师大食堂用特制大茶缸和铝制的饭盒打饭,晚上,在一起看书学习。熄灯的时候,两人依依不舍在女生宿舍门前告别,各自回到各自的住处,闭上眼睛,期待着第二天的来临。

那时我第一次品尝到了北京最有名的蜂蜜酸奶,并在北师大轻松的环境里,完成了一篇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文章。

但是,写完把它投到哪里呢?我不知道。

但我相信文化是相通的。抱着试一试的心理,踏着北京的初雪,我找到《人民文学》杂志社,拜访了其中一位老师。

偏远小城来的文学青年,不知道北京的忙碌。编辑老师寒暄了几句,把稿件留下,说我们看看,就送我出来。

多年以后,当我在北京另一个杂志做了编辑、副总编辑,仍然记得那次惴惴不安走进文学圣殿的感觉。

我很幸运,那时的编辑们都很热心。几天后,我们通了一个电话,他告诉我:你的稿件《人民文学》不适合发表,但我们转给了一位外国文学专家,请他审阅。

一颗火热的心,开始冷却下来。我想,这可能是一种委婉的推辞吧。

我没有抱太大的希望,假期一过就回到了西南那座阳光灿烂的小城,默默的把底稿收进书箱的深处,继续让刻板的工作包围我,让忙碌的疲惫淹没我,让周末的酒精麻醉我,让遥远的思念日夜吞噬我,让文学的梦想渐渐远离我。

对编辑部的拜访已经渐渐淡忘,对编辑部的感知,也基本上停留在来自每家刊物后面的征稿启事:“自备底稿,投稿不退,三个月没有回音,请自行处理”。

三个月快过去了。我想,我的稿件已经列入“自行处理”的废纸篓了吧!

2.改变命运的一篇稿件

唯一能够安慰我的,是几乎每周都会接到一封妻子的北京来信。

突然有一天,我发现办公桌上的一封北京来信,和每次北师大的信封不一样,好像是社科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的信封。

我疑惑地打开了这封信。

我先看看落款:叶廷芳。我吃了一惊,这不是那位翻译卡夫卡《变形记》的著名翻译家吗?

我急急忙忙地往前看。

手写的信纸透着一种儒雅,字体又透着一种刚劲,大致的意思是对一个年轻人的鼓励。

我以为这就是一种礼节性的鼓励吧。但看到最后,我有些惊讶。信中说到:你的稿件我们认真读完了,作了一些小的修改,如果你同意,我们争取把它推荐到《名作欣赏》去。

落款是:叶廷芳。

(时间久远,信又留在了故乡,我只能凭记忆再现那封信的大致内容——作者注)

我很惊讶,很兴奋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。仿佛一个已经知道命运结局的我,突然接到改判通知书一样。

等我安静下来,又认真地展开那封信,仔细地、一字一句读了一遍。第二天,我拿起笔来,认认真真地给叶廷芳先生回了一封信。

几个月后,我收到了《名作欣赏》的通知,大意是您的文章发表了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接到了《名作欣赏》寄来的两本刊物,和一张大约元的稿费单。

稿费具体是多少已经记不太清了,重要的是,这笔稿费,对一个年轻人坚持他的理想,有着及其重要的鼓舞意义。

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刊物摊开在面前的时候,我突然发现,那个沉睡了许久的梦想开始苏醒。

我从办公室跑到开满鲜花的院子里,大口呼吸着阳光灿烂的空气,下定决心,要放弃这个别人看来非常重要、对我却是一种约束的岗位,选择另一条心灵向往的自由之路。

我很快辞去了那个让许多人羡慕的工作,踏上了跌宕起伏又温暖神圣的北京梦寻之路。

3.一次冒昧的约稿

大约一年后,我在北京见到了叶廷芳先生。

那时,我已经是某出版商的代表,希望向叶廷芳先生约一部传记的翻译稿。

说是出版商,其实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书商。

中国的出版商和西方的出版商不同。西方的出版商是独立的存在,基本上就是出版社、发行机构和版权、IP等附属产品的创造、组合、生产、传播、发行集团,中国的出版商却是一种特殊的市场经济现象:他们可以有版权,但是不能有出版权。

因此,当时社会上送给这个群体一个看似文雅,其实隐隐透着鄙夷的名字:书商。

但出版社又不得不放下身段与书商合作。书商虽然没有书号,但市场敏感度很强,通过与出版社合作,参与选题、组稿、发行,并通过定制图书承担风险,从发行渠道获取利润,当然,也给出版社带来了或多或少的利润,甚至一本畅销书就可以就让本已发不出工资的出版社起死回生。

这是一个灰色地带,就像当时的民营企业家,从来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分,但却极大的促进了出版业的活跃与发展。

我们去拜访叶先生的时候,叶先生的时间很紧,正在忙着修订他的一部书稿。

市场经济和社会变迁,虽然给文化人带来了一些冲击,但叶先生仍然坚守着他的学术阵地。

叶先生很客地接待了我们,请我们喝茶。

但谈到那部我们约请他翻译的传记,叶先生坚决拒绝了。

当时这部传记的稿酬很高,时局又正好因为这个特殊“人物”,将世界推到了疯狂的地步。如果迅速翻译出来,无论叶先生,还是出版商、出版社、印刷厂……都会迅速挣一大笔快钱。

但叶先生说,这是一个暴君,我不会翻译给他涂脂抹粉的东西。无论多少钱,我都不会做。

90年代,中国的经济正在转型,文化单位也在纷纷转制之中,出版社基本上不出学术著作了,叶先生一本已经确定出版的学术著作也遇到了麻烦,可能面临要改为自费出版的困境。

临别的时候,我自不量力的说了一句:如果叶先生同意,我们愿意资助这本学术著作的出版。

叶先生沉吟了一下说:谢谢你们的好意,我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难题。

叶先生的声音很沉稳,很雄厚,让我有些自惭形秽,仿佛鲁迅先生《一件小事》中的那句话——要压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那个“小”来。

叶先生站起来,送我们出门。

秋日的夜晚,北京的某个小区,叶先生挥手与我们告别,另一只胳膊空空的袖管,在秋风中飘着,这个镜头一直留在我心里。

我见到过许多有骨气的文人,叶先生的那种贫贱不能移的骨气,仍然深深的震撼了我。

虽然约稿失败,但我们却没有往常那种失败的遗憾,反而心里多了一份充实,那是一种对市场大潮下被冲击的文化的敬重,和叶先生的敬佩。

4.对学术的敬意

不久,因为各种原因,出版公司解散,我对叶先生不自量力的口头承诺,也成了泡影。

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挣到了一笔钱。钱虽然不多,但至少可以实现我的承诺,表达对学术和叶先生的敬意。

我迅速将这笔钱汇给了叶先生,并留言说:这是我们承诺的支持叶先生出版的费用。我特意告诉叶先生,不用在书中注明,什么都不用,没有任何附加的要求,这仅仅是我们对学术的敬意。

这个时候,我已经远离了文化,远离了出版,远离了写作。这几千块钱,只是对学术残存的留念,和对真正文化人埋藏在内心的敬意。

叶先生回信说:言必信,行必果,我很高兴,但这笔钱我不能收,我帮你存着,你到北京时,我退还给你。

之后很长时间,我都在北京打拼。

北京的冬天特别冷,甚至有一年住在一个没有暖气的房间里,裹着三床被子仍然寒冷刺骨。

许多次我都准备放弃北京,回到温暖的南方,但朋友们总是真诚的劝我:你到北京来的初衷是什么?你回到南方是要放弃吗?

这时,我就会想起许多,想起北京让我们留下来的理由,想起许许多多真正值得尊敬的朋友,也会想起送我们出门、空着一只袖管的叶廷芳先生,和他曾经对一个陌生的文学青年无私的帮助和鼓励。

或许北京吸引我们的,正是这种温暖的、互助的、向上的、在浑浑噩噩的社会中,出污泥而不染的相互敬重和感染的精神。

这种温暖让我的心力逐渐缓和过来,在朋友们的帮助下,我渐渐在北京体面的立住了脚,也慢慢地有了稳定的家。

5.温暖的家宴

许多年后的一个中秋,我再次拜访叶廷芳先生,这种拜访,只是一种温暖的,类似家人一样亲近的、可信的感觉。

那天正好叶先生家正好来了一个远方的朋友,叶先生说,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。

五六个人,一桌的菜,叶先生家的餐厅兼做客厅,虽然很小,但那天大家特别开心。我们喝完了叶先生预备的好酒,余兴未消,叶先生又吩咐家人启开一瓶竹叶青。

临走的时候,叶先生把我叫到书房,送给我一本签名的书,正是他的那本著作:《现代审美意识的觉醒》。

我很开心地收下这本书,并祝贺叶先生。

叶先生微微一笑,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,说谢谢你,这笔钱我一直给你留在这里,现在你拿回去,书已经顺利出版了,但你的心意我领了。

我的脸胀得通红,不知道该怎么拒绝,突然灵机一动,说:叶先生,这样好不好,这钱留在您这里,我这个不入流的文学青年会经常来您这里蹭饭吃,讨酒喝!

叶先生一楞,哈哈大笑,说那好那好,我随时欢迎!无论你将来做什么,这里都是你文学的园地。

叶先生不知道,其实这不仅是我所向往的文学园地,也是我珍藏在心中的敬重之地。

6.拜访尊者不需要理由

遗憾的是,之后二十多年,忙忙碌碌,自己也没有什么成就,就再也没有去叨扰叶先生。

现在想来,其实拜访一位尊敬的长者,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。

想念他们了,就立即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问候;路过门前了,就争取进去看看;心里迷茫了,就立即安排去拜访——只要时间合适,避开他们午休,或者他们最忙碌的时间。

千万不要错过啊,这是上天给年轻人最珍贵的安排之一。

虽然他们的时间很珍贵,但他们对年轻人和晚辈的欢迎、内心的那种呵护与真诚的交流,却是始终存在的。

逝者如斯夫,不分昼夜。那些尊敬的长者们精神和生命,随着时间的流逝,在不断增长,也在不断消失。

但真诚的交流和温暖的回忆,却会凝固在时光的间隙,成为定格的特写。

附:

——叶廷芳(年11月23日-年9月27日),浙江衢县人,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德语专业,著名作家、德语翻译家、德语文学研究专家,卡夫卡、迪伦马特、里尔克研究专家。

叶廷芳先生曾经做过北京大学教师、中国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《世界文学》杂志编辑、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中北欧文学室主任、研究员,是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、《外国文学评论》编委、中国残联评委会副主任、中国肢残人协会副主席,也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。

叶廷芳先生不仅是著名的文学家、翻译家,也是有强烈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。6年,叶廷芳等29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提交提案,要求尽快停止执行独生子女条例,该提案成为著名的“叶廷芳提案”,年12月,两胎政策实行;年8月,三胎政策实行。

“会飞的老船长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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