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因和她失踪的青梅竹马有张相似的脸
我被开国第一任女将军左桉捡回了家
并提前过上了“退休”生活?
1
君衣遇见左桉,是在涿州的南街上。
永平九年的冬天。
那日不是一个好天,阴云漠漠,暮雪纷纷,漫天的白雪落满了整个涿州城。他慌慌张张从深巷中跑出来,不合时宜的衣服松垮垮罩在身上,跑动间两只宽大的袖子灌满了凛冽寒风。
拐出了巷子,君衣一个不慎,迎头便撞上了一匹高头大马。
马儿受惊,嘶鸣着扬起前蹄,眼见着便要踏下来,君衣忙举手护头,广袖滑落至臂间,露出两条青紫的胳膊,经风一刮,冒出数道细小的口子,只是却冻得连血也流不出来。
后来听得身侧一声响,那马蹄穿过积雪踏碎了铺路的青石板,顿时四分五裂。君衣心有戚戚,不敢抬头看马背上的红衣姑娘,原打算躬身行礼自行离开,不想她却不肯从他所愿。
“将你的左手抬起来。”那姑娘握着马鞭指向他,语气冰冷。
君衣不敢忤逆,乖顺将左手举了起来,她却不满意,兀自跳下马走到他跟前,抓着他的左手细细看了许久。
冰冷的手腕覆上温暖,君衣有些措手不及,想抽回手却不能,只好站在原地,低头看着那火红的裙裾,任凭那鲜艳的颜色和熨帖的温度一路蔓延进心里。
大雪纷扬,簌簌落下来,南街寂静,仿佛可以听到雪花落地的那轻微的声音,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,连带着掌心的温度也变的有些灼热。她看的是君衣手肘以上半公分处,那里有什么,君衣心知肚明。
“骁哥哥……”她开口,声音一改方才的冰冷变得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,像是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。
君衣一愣,抬头看着眼前眉若柳,唇如丹的漂亮姑娘,看着她眼中死死压抑的开心与期待,咂了咂嘴,有些讪讪:“谁?”
此话一出,他不出意料的看见了她眼中凝固的情绪,像是突然间万里冰封,她冷冷看着他:“褚骁!”
戏班子的人已经追了过来,作势要上前拿下君衣,本是试探眼前这气势夺人的姑娘是否和君衣有什么关系,不想那姑娘见着他们去抓君衣,别说阻拦,连眼也未抬。
倒是君衣,忙不迭跑到姑娘身后,伸手抓着她的袖角,哀哀求道:“姑娘救我。”
她眼也未抬,理了理手中的马鞭,伸手抚着马儿褐色的鬃毛,慢悠悠开口:“你可是褚骁?
君衣点头如捣蒜:“是,你说是谁我就是谁。”
她这才出手,疾如闪电。马鞭在她手中不停翻飞,每落至一处便可听见一声惨叫,“我左桉的人,就凭你们也敢妄动?”
众人一惊,顿时噤了声,君衣转头看她,这个角度,他只能看见她的侧脸,并不似寻常女子的柔软。
左桉,穆国开国以来第一任女将军。
黑沉沉的云显得厚重非常,雪愈发大了。
2
君衣跟着左桉回了都督府。一路上,君衣左右瞅着,嘴里忍不住啧啧赞叹,都督府的布局精巧别致,且又是假山又是曲水的,在这黄沙连天的涿州,建成这样一座府邸不知耗了多少财力物力。
君衣正感慨着,左桉已经将他领至竹风院。
“我在旁边的荷香院,若有事,你直接寻我。”左桉将一个唤作翠翠的丫鬟支给他:“若是日常用度上的需要,你只管同翠翠说。”
君衣胡乱点了点头,心思却早被竹风院的一片竹林给吸了过去。竹叶青翠,在和风吹拂下发出飒飒之声,不由令人眼前一新,仿若脱离冬日苦寒,回归夏时之景。
他见那苍翠的绿竹尤为讨喜,忍不住进院摸了摸,兀自欢喜:“这是冬竹吗?冬日里还抽着新叶。”
左桉眼中有细碎的笑意一闪而过,见君衣左摸右碰正开心着,便回道:“涿州易旱且寒,湘妃竹不好养活,我试了试,皆没成功,所以改种了冬竹。你觉得如何?”
君衣在竹林中穿梭,伸着手指一根一根挨个儿点着,含糊不清道:“挺不错的,春天还可以挖竹笋吃。”
风吹过林间,竹叶飒飒,君衣转头,透过叶的间隙,瞥见竹林外站着的那姑娘眼中一闪而逝的气闷,于是在她看不见的角度,垂眸笑了笑。
府上有一个叫做岑同的夫子,被左桉叫来给君衣授课。这可苦了他,因为岑同夫子很是严格,盯着君衣不让他有一丝懈怠。
转眼过了半月,这日翠翠出去采买,难得没她跟着,君衣便趁着岑夫子小解的时候偷溜了出来,瞅见旁边的荷香院,想起那冷面的女将军,便思忖着见她一面好好聊聊功课的事。
近日岑夫子布置的功课忒多。
听翠翠说,这个时候她家将军一般都会在书房处理庶务,于是君衣便摸到了书房去。
书房外是一片荷塘,此时积雪未消,池中白皑皑一片,他从池边绕过去,悄悄走到那洞开的窗下,探头往里看。
女将军果然在。君衣顿时乐了,跳到窗玹上坐着,摸出一个果子来咬得喀嚓响:“大将军,跟你商量个事儿,能不能让那老头别讲国策了?”
左桉正伏案处理公务,视若无睹伏案写了许久,才搁下笔看他:“你想学什么?”
君衣将果肉囫囵吞了下去,歪着脑袋想了想:“你觉得,话折子如何?”
她闻言,并未回话,只是抓起案桌上的紫毫便像他掷了过去。君衣躲闪不及,那柔软的笔尖触到了他的脸,洇了半脸墨迹。
左桉看着他狼狈的模样,愣了片刻,转头,轻轻笑了起来。
清风白雪映着满池残荷,眼前是姑娘眉眼俱弯的笑,身后是湛蓝高远的天,君衣有一瞬的恍惚。
后来君衣被闻讯赶来的岑夫子提溜回去,罚抄十遍通史。
左桉在授课之事上对君衣颇为严格,只是其它事情却是宽宥得很,时常是君衣偶尔念叨了一句什么东西,只有涿州能寻找,第二日便会送到他跟前,是以,便是君衣有些怨怼,可看着那一件件送到跟前的东西,那点子怨怼转身便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如是又过了半月,一日君衣藏在假山上躲懒,混混欲睡间,假山下传来细碎的谈话声。
无非就是府上的小丫鬟嘴碎,说起新来的这位客人,自家将军上心得很,也不知是什么关系,便就着这个猜测了许久。只是丫头们心中虽好奇,却也不敢多妄论主子的事,说了几句又散开了。
假山上躺着的君衣动也未动,不知是否睡着。忽而风起,吹动书扉,掀起一页来,却见上面密密麻麻满是注释。
3
君衣以为日子便这般一直过下去,他会留在都督府,直到左桉赶他走。他以为那一日尚还遥远,只是不曾想竟来得如此迅速。
左桉问:“你是褚骁吗?”
君衣看着垂首站在左桉身后的君宇,有过片刻的慌乱,只是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的平静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嘴,君宇却抢先一步:“我是当朝宫变失踪的五皇子,我的母妃是昔年最得宠的惠妃,我生下来左手便有一块褐色的盘龙状胎记。你左手的胎记是兰姨仿着我的给你纹上去的,兰姨是我母妃宫里的女官,这是当初她为了保我不得已做的。你是兰姨的亲儿子,我感念兰姨大恩,必会好好待哥哥,如今桉桉做了将军,哥哥自然不须愁自己的去处。”
桉桉?君衣看着君宇,对方眼睛里是一片坦然之色,于是他低了头敛了眉,片刻后,又蓦地抬头,嘻嘻笑道:“当初我便说我不是,你却偏不信。如今正好,既然原主回来了,我终于不用听那老头的唠叨了。”
左桉睨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你既然对燕公子有恩,我自然会好好待你,你也不必离开。”
左桉另辟了院子给君宇住,又另指了丫鬟过去服侍,君衣仍是过着之前的日子,优哉游哉,同夫子嬉笑怒骂,该怎么过还怎么过,只是他再没有见过左桉。
转眼到了年关。
这日,他溜达回来,见荷香院一个丫鬟怀中抱了一个包裹往外走,回去问了翠翠,才知左桉在涿州的任期已满,不日便动身回凌都。
翠翠正意态悠闲晒着梅干,他踌躇许久,假装无意上前:“你不收拾东西?”
翠翠哼着小曲,将梅干翻了一翻:“将军说了,您在哪儿,奴婢就在哪儿。”
君衣默了默,独自回了房。左桉就没打算带他回凌都,还是后来他携同翠翠在府门前送别,临出发君宇觑了他一眼,同左桉提了一句,左桉这才捎带上了他。
只是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一辆马车来,便让他带着翠翠,挤在一辆运载货物的马车上。
车轮辚辚,君衣挤在一堆涿州特产中,撩帘看了看前面那辆宽敞豪华的马车,末了,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块涿州特产的连云糕,笑嘻嘻递给翠翠:“这儿真是个好地方。”
4
遇见刺客是始料未及的。一茬接一茬,潮水似的疯涌而至。
正混斗间,忽听一声惊呼,刺客们突然开始退散。君衣回头,看见一袭红衣的姑娘委顿于地,鲜血汩汩流出,湿了身下的土地,他狂跳的心有一瞬的停顿。
君宇跪在那姑娘身旁,涕泗横流。
君衣狂奔而至,扯了袖子将伤处紧紧包住为她止血。那冷面女将军脸色苍白,却还是努力睁开眼,看着眼前的人,伸手覆上他,含糊不清的唤着骁哥哥。
君衣一顿,看了一旁满脸血污的君宇,眼中神色莫辩。
所幸此地离下一个城镇并不太远,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了。等到镇中大夫前来处理好伤口时,已是日暮四合了。
君宇跟着大夫去取药,期间左桉醒来一次,听到这个消息,强撑着部署了人前去保护君宇的安危,然后才又昏睡过去。
君衣隐在暗处,见服侍的下人离得远了,才悄悄进了房去。
左桉躺在床榻上,脸色苍白不已,双眉也紧紧蹙起,似受了梦靥。君衣看着,想了又想,轻轻走至床边,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,犹疑着轻声唤了一句。
“桉桉……”
于是那姑娘便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满足,蹙起的眉解开,连苍白的唇也微微翘起。君衣细细摩挲着她的眉眼,许久,倾身覆上了她的唇角。
呢喃一声,近乎虔诚:“桉桉。”
戌时的时候,君宇才拿了药回来,随手扔给侍女,吩咐她熬了。君衣站在廊上,君宇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,径直擦身离去。
清风拂来,送来几缕胭脂香,君衣轻嗅几下,回身见着哈欠连天的君宇,眸光暗了下来。
在镇上修养了半月,左桉的伤才有了起色。得知她的伤口是君衣帮着处理的,她特地唤了君衣,赏赐了许多东西给他。君衣也不推辞,笑嘻嘻的接了下来。
君宇却是成天的不见踪影,日上三竿起身,用完午膳便又跑出去,夜半才带着一身脂粉气回来。
左桉自然知道他去了哪里,却也不阻挠,只吩咐人将他好好护着,自己则躺在床上握着一本兵书细细翻阅。
君衣时常去看她,坐在窗玹上咬着果子笑得不正形:“啧,你的骁哥哥就是这个样子的。”
左桉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,“我的骁哥哥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淡漠的语气隐含着几许骄傲,君衣听得一愣,看着她变得红润的唇角,忙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,白玉似的耳朵却偷偷变得嫣红。
5
伤势有了起色之后左桉便下令启程。只是甫一出城门,眼前却横陈着两列人马。
左桉仍与君宇同车,而君衣嫌马车太颠簸,临行时用她赏的东西买了一匹马,此时正驱马行至车旁。
车中传来低语,君衣凝神听了听,是左桉正在嘱咐君宇不要下车。
语罢,果只有左桉掀帘下车。
为首的是一个手拿拂尘面皮白净的男子,见左桉下车,捏着尖细的嗓子请了一声安。君衣这才恍觉,原来是个太监。
“肖公公这是何意?”左桉看着对面浩荡的人马,眉眼森然。
那公公陪着笑,上前行了一礼:“将军您别恼,奴才这也是奉命办事。主子吩咐奴才给将军准备了一番厚礼迎接将军回都,端看将军如何选了。”
他的拂尘扫了扫身后的两队人马:“左边是主子选的抬聘礼的人,只要将军点头,他们便马上回都,将九十九抬聘礼抬到您的府上。至于右边……”他以袖掩嘴笑了笑,不再说下去。
君衣看着右边的黑衣人,牵着马缰的手不自觉紧紧蜷起。
左桉淡淡看了眼,神色冷清:“我现在还在丧期。”
肖公公翘着兰花指点了点:“您看您说的,主子自然是知道的,不过提前先定下来,将军天姿国色,主子也是怕有不长眼的冒出来坏了这桩天定姻缘。”
普天之下,何人敢这般无礼近似胁迫的求娶穆国第一女将军?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太监口中的主子是谁。
只是当今苛政,性情也暴虐,自然无人敢上前斥责这番举动有多么无力。
连左桉也只不过静默了许久,久到君衣握缰绳的手青筋暴突,才终于开口,苍白的脸上攒了笑出来:“你主子这般厚爱,我自然不会辜负。”
肖公公这才满意,又谄媚地向前行了两步:“既然如此,奴才就先回去告诉主子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了。这些人就留下来护您的安全?”
“不用了,让他们护着公公回都罢。”
肖公公深知自己不过是个阉人,纵得青眼,却还是比不过这位女将军,所以不敢忤逆太过,便依着左桉的话带人走了。
天朗气清,惠风盈盈,左桉头上的冠带被风吹起,在空中轻舞。君衣眯着眼看了看,蓦地便又嘻嘻笑起来:“没想到,娶将军得花这么大的排场。”
左桉睨了他一眼,没有说什么,只是脸色却愈发苍白。
6
从涿州到凌都,足足行了两月才到。此时凌都已春风正始,春树正盛,一派欣欣向荣之景。车队行至将军府便被拦了下来,仍是肖公公。
“主子吩咐了,说让将军带着燕公子进宫,他为您置了一桌酒席接风洗尘。”
君宇正从马车上下来,满脸倦色,左桉看了他一眼,吩咐左右带他进府中休息。肖公公脸色有些僵,左桉安排好之后扫了他一眼:“劳烦公公回去禀报皇上,我这就到。”
说完指了指懒懒倚在石狮上的君衣:“你随我去。”
“小姐!”翠翠在一旁惊呼。君衣怔了怔,看着府中铺陈了一地的红妆聘礼,旋即笑起来:“好啊,吃饭谁不去。”
琉璃瓦,朱漆墙,皇宫森严辉煌。
君衣埋头扒饭,上首常服上绣着龙纹的男子停箸打量了他许久,忽而开口,情绪莫辩:“这就是朕当年流落民间的五弟?”